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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中师范大学辩论队:言语未休 已度春秋

时间:2019-05-16 19:34    来源:华大青年    作者:林嘉妍 李雨倬 彭玉涵    点击:
华中师范大学初入辩场的大一新生,大多数会被学长学姐推荐观看2005年湖北顺爽杯辩论赛半决赛的视频。对于正方四辩邓哲,那场“方言辩”是他辩论生涯不得不提的高光时刻。场上赛况胶着,邓哲以掷地有声的一句“这不是历史反复教给我们的吗”破开僵局,颇有冲冠之势。随后他站在“亚文化胜利扩展”这一高度的质问,将华师送进了决赛大门的同时,也将“光只有通过人眼才能称为明,通过人心才能称为亮”烙在了辩坛的经典结辩上。


华大青年讯 (通讯员 林嘉妍 李雨倬 摄影 彭玉涵)华中师范大学初入辩场的大一新生,大多数会被学长学姐推荐观看2005年湖北顺爽杯辩论赛半决赛的视频。对于正方四辩邓哲,那场“方言辩”是他辩论生涯不得不提的高光时刻。场上赛况胶着,邓哲以掷地有声的一句“这不是历史反复教给我们的吗”破开僵局,颇有冲冠之势。随后他站在“亚文化胜利扩展”这一高度的质问,将华师送进了决赛大门的同时,也将“光只有通过人眼才能称为明,通过人心才能称为亮”烙在了辩坛的经典结辩上。



其强悍铿锵之姿,令许多辩手至今依然难以望其项背。



将这场比赛称为“载入史册”并不夸张。在知乎 “有哪些经典的辩论赛视频可以推荐”的问题下,一条15k高赞的回答将方言辩冠为巅峰对决。作为华师第一位知名辩手,邓哲对于华师辩论而言,是近似“坐标原点”般的存在。从这个原点出发,坐标轴延展有如江水汹涌、日夜奔逝,浪涛汹涌中,无数华师辩手竭力在为华师的辩论历史续写传奇。



长风浩荡,明月当空。对于曾经的华师辩手而言,辩论可能已成往事;而对于将来加入辩论队的华师学生而言,辩论却仍是未知。05年“方言辩”赛前,反方四辩武汉大学杰出辩手贺捷曾言:“辩手为了准备一场辩论而付出的辛苦,是难以言说的。”对沉醉不愿醒的辩手而言,胜过那些苦辛的,是曾与队友共饮巴陵酒,曾和对手醉杀洞庭秋。



而所有这些故事的开始,往往都如书序上笔挺简洁的一行:



“华中师范大学辩论队,问候在场各位”。



芦苇扎根



邓哲在晨雨剧社的好友雷志龙写道:“如果说话剧是邓哲情人的话,那么辩论则是他一生最爱的女人”。纵观邓哲的辩论生涯,这份“爱情”,可谓是“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”。



2001年秋,邓哲入读华师政法学院(后为马克思主义学院与法学院)。那年大一,政法学院内部举办“创意杯“辩论赛。邓哲所在的班级没有男生参与,副班长就跑到男生宿舍逐一动员,舍友一句“邓哲挺能聊的”,无意中把他推上了辩论之轨。



邓哲的第一场辩论赛用了半个小时备赛。傍晚六点的时候,队友查了“见义勇为”的定义,四个人聊了聊怎么打,六点半就上场了。那个时候的他连“国际大专辩论赛”都还没听说过。辩论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事,他稀里糊涂打了个比赛,激起的涟漪,不过是飞萤掠过湖水。



创意杯后,学长把他拉进了院队。那时候政法学院是华师唯一一个院辩论队——校赛举办时,每个院都是临时选人,唯有政法学院有固定的队伍建设。邓哲记得“那时候备赛时间和现在差不多长,也是一周”。互联网没有普及的日子,看视频靠DVD,收集资料靠阅读。没有知网关键词精确搜索,他和队友判断辩题的“元命题”后,能做的只有撒网读书。2008年,邓哲作为研究生回校带队时,依然是一拿到题目就直奔图书馆。借书卡有限额,他和学弟学妹们就一起借同学的借书卡,一场比赛下来,他们会看几十本书。



无缘全辩,对邓哲而言是长恨。2007年国辩冠军队伍,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结辩手曹吉安曾盛赞邓哲:“如果邓哲学长能够参加国辩,他一定能开创新流派。”才华已至,大门未启,实憾意长矣。但回顾那段日子,尽管偶有失落,邓哲在辩论上的精进却是鲜明的。2004年,他带领华师参加“海峡赛”,在斩获季军的同时成为了个人得分最高的大陆选手。博学让邓哲得以厚积薄发、金句频出,比赛则一寸又一寸地逼出他的表达天赋。深思和急智,无声无息中水乳交融。



一切都在为2005年那场让他封神的“方言辩”做准备。



也同样是这段日子里,结芦诞生了。



集结成势 纠结生力



2004年,华师于海峡赛获得季军后,时任校党委副书记的何祥林提出要在学校建立一个独立、有建制的辩论社,相伴而生的还有博雅论坛上的辩论版块。



辩论社的名字,是邓哲在回家的路上想的。“勇士剑锋,文士笔锋,辩士舌锋”,然而,无论是士的凛然之气、抑或是锋的出鞘寒光,都尚不足以抵达他理解的辩论核心。



要走向辩论的深处,难度不亚于在大雾江面抓住一缕游丝。在那道阻且长的路上,辩手追寻的究竟是什么?



日后,他回忆那时的思绪:“这个词浮出水面:结芦。对,结芦社。”后来的文章《并非总结》里,他解释了“结芦”的含义:



帕斯卡尔说,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苇草。这根芦苇纵然弱不禁风,却因其思想的不缀之光而高贵。邓哲畅想着,辩论和辩论社能够让胸怀理想、严肃思考的芦苇集结成势、纠结生力。此外,联想到陶渊明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”,让他心里多了一份围炉夜话的庄重——尽管芦苇只能结成草房子,但在那里,他们依然可以挣脱现实风雨的围剿,和朋友畅谈梦想,享受庄严的美感。



这草庐是一个任何专制和禁锢、世俗和庸常都无法进入的避难所、一个内在的洞穴、一个心灵的迷宫。”十多年过去,邓哲看回自己的文字,内心感慨欲说还休。对他来说,这不是多年后一笑忘怀的年少往事,辩论于他依然瑰丽、依然崇高。他对辩论,也赤子之心依旧。



03级政法学院的杨佳担任结芦辩论社的第一任社长,张大松被委以校辩论队教练,结芦辩论社正式成立。这一束小小的芦苇开始扎根,散兵游勇般的日子皆被一拂成往事。



一直遗憾大赛太少的邓哲没有想到,他毕业后一年,学弟学妹借着结芦的平台,卯着韧劲迅速成长,在大赛中接连破敌。2006年,乘着“野蛮生长”的不可摧之势,校队摘下名校杯的桂冠。承接着海峡赛、顺爽杯而来的硕果,华师“雅论智辩,心领神会”的雅辩之风在华中地区、乃至全国辩坛都小有声威。



但通往光明的道路从来不是坦途。



在结芦辩论社第一任社长杨佳的记忆里,“结芦诞生时瘦弱而羞怯”。那时的结芦虽有锋芒可露,但其莽撞和稚嫩依然是绕不过的拦路虎。曾有辩手写下了当年办社的难境:“那一年结芦社没有参加任何校社联的会议,一年里我们坚持辩论社的精英路线,对于社团经营的其他要素完全忽略。这个做法的代价是沉重的。”一群辩手只醉心思想钻研、技术精进,却不知晓应该如何经营一个社团。



从打辩论跨越到办辩论社,那条想象中的完美弧线并没有落下。



06年省赛的失败对华师辩论是一次重挫:主心骨邓哲毕业离校,结芦规制并不明晰,忽略经营导致资源受限……比赛的失败撕裂了最后的缓冲层,重拳砰然落下。



屈辱和痛苦后是断腕止损。当时辩论社的运作决策者开始摸索如何与其他机构、上级部门交流沟通。与此同时,结芦内部的建制也进一步扎实起来。2007年6月,校队发布了《华中师范大学辩论队章程》,共六章,十八条。



结芦虽为茅庐一所,也在努力地让“秋风不可破”。



2008年,邓哲回校读研,同时带领校辩论队与政法学院辩论队。邓哲日后回忆,觉得那时华师辩论的灰暗日子已经接近尽头,宛若第一象限里的对勾函数,即将开始它生命的昂扬阶段。



从战绩上看确实如此:09年团省委举办的省赛中夺冠,10年天伦杯获季军。但对身在其中的辩手而言,阴云似乎迟迟未散:汉锦赛接连失利,天伦杯无缘决赛,邓哲即将硕士毕业。没有人愿意提,却也没有人能假装看不见——无论是士气还是战绩,华师辩论正处低谷。



实际上,战绩衰微离不开参赛机会的稀缺。09年亚太赛、世辩组委会,10年全辩组委会都曾表示愿意邀请华师参赛,然而种种原因,校队最终并未走出校门。



2010年,中国教育台和世博组委会举办“世博赛”,参赛学校达到了100所。这对当时的校队而言,是极其珍贵的大赛机会。



邓哲和黄楚安带着华师走到了半决赛。09级一位辩手在多年后回忆邓哲的不易:“打赢了别人说你欺负新人,打输了别人说你不过如此。不客气的上来就冷嘲热讽,说哲叔沽名钓誉,挤占小辈的比赛资源。”



这些非议只能默默承受。后人看来热血动漫般的往事,对亲历者而言是漫漫长夜。没有人知道那个“上扬”的转折究竟何时出现,没有人知道“有阴影的地方必有光”的阴影边缘究竟在何处。邓哲唯一能做的,是结辩动人心魄如旧:“面对他们寻求希望的眼神,面对他们默默承担的脊梁,你怎么能说他们的未来只是一个虚幻的梦,你怎么忍心,你怎么敢?”



台下,那位09级的辩手早已热泪盈眶。那时候,他入校不过半年,但暗淡的华师辩论让他胸臆难抒。邓哲的结辩虽在说“追逐大城小床”的有梦青年,却也直直地戳中了他无法言说的郁结和难过。



“华师辩论的低潮里,哲叔扛起华师辩论往前走的担当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”



写下这段话的09级辩手叫邢小可。那时候因内心辛酸而热泪盈眶的他,不知道他将亲眼目睹华师汉锦赛三连冠的辉煌,也料不到毕业多年后,“小可”被学弟学妹喊着喊着就变成了“可叔”。



亲身经历高峰时刻,邢小可无疑是幸运的。而当他把辩论当作“精神家园”,华师辩论也因“邢小可们”的存在而幸运。



辩字双辛 中言难出



熬夜似乎是和辩论捆在一起的词。再“养生”的辩手,都免不了偶尔在凌晨更新一条“写论”、“做攻防”的动态。



毕业六年的邢小可也还时不时地为辩论熬着夜。在这六年里,他始终和新传、文院的辩论队保持联系(09年邢小可入读新闻,彼时新闻系设于文院),在学弟学妹碰壁时提供帮助。



18年年末,新传辩论队同时进行着湖北“新辩盟”“舌上春秋”校赛以及校内“寰宇杯”的比赛。三线作战,战术布置的压力和连轴转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。新辩盟决赛对战武大,校赛对战强队数统,两场硬仗相隔一天。



邢小可在电话里鼓励新传,若新辩盟进入决赛,他就从海南回武汉观战。



那一通接近4个小时的电话对新传而言意义重大。16级辩手范一啸记得,电话拨于比赛前夜。那时他们推翻了自己整套立论,邢小可便从晚上11点半开始,带着学弟妹重建体系,直到凌晨三点。



新辩盟决赛,邢小可如约而至。



新传最终以一票之差落败。对范一啸而言,获得最佳辩手的安慰远远抵不上与冠军失之交臂的失落,“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”。



男人之间的安慰往往是缄默的。范一啸下场后,邢小可抱了抱他。“比赛后,可叔和我们一起回校准备校赛,也是通宵地给我们改稿子。第二天把校赛赢了下来之后,第三天可叔就走了。”



“说起这些很难过,可叔对学弟学妹真的是无私的,他对华师辩论是真的有执念。”



实际上,备赛有多辛苦,很大程度由自己决定。对方打什么牌,你永远可以多猜一步。队友四人对立论的理解,深挖也总能发现细微差别。查资料,立论,做攻防,推倒立论,重来。同时进行的还有猜测对手、说服队友,或者攻破对手、调整自我。在这“精分”过程中,辩手总可以把自己往悬崖边再推一厘米。



忍受不了的人并不少。每一轮密集赛段结束过后,院队几乎都会收到新生的退队申请,甚至可能出现凑不出一支队伍的局面。



除此之外,辩论的“低性价比”也让一部分人默默退出。13级辩手刘格是当年教育学院唯一留下的带队成员:“辩论几乎没有可视化的奖励,不加分,不颁奖,大家会觉得辩论对自己的发展太少,而需要投入的太多。”



她后来的学弟学妹在新生赛之时,也曾一度抱头痛哭:“我们不打了,再也不打了。”



折磨或许还来自赛制。汉锦赛赛制下,短交锋环节多,长陈词环节少。为了考虑评委信息接收的程度,辩手需要调整输出结构。但一旦遇到哲理辩,问题会变得棘手。



15级辩手郭嘉琪而言,这种折磨尤甚。那场比赛,她拿到辩题“接受人生的荒谬是强大/懦弱的体现”,将原命题定位到了西西弗神话及尼采哲学理论中的“超人”。史学专业的严谨强烈地影响了她的推论,“我很难在短时间内把要讲的说出来,对赛制的妥协让我觉得很痛苦。”



她的队友,17级赵冰宇记得“她为了备赛熬夜熬到心脏痛”,他顿了顿,“生理上的心脏痛”。赛前那晚,她的QQ动态也隐隐表露了她的崩溃:“当一件事情让我生出疲惫、厌倦乃至极端抵触情绪的时候,我就该知道,我不想也不该继续下去了。”



每一次的辩论赛都把辩手抵到了“辩字双辛”的临崖处,但辩论本身又将他们拉回辩席。辛苦也好,辛酸也罢,只要在那个位置上,哪怕明知“辩字中,‘言’难出”,他们还是会渴望将自己推上刃尖,逼尽自己的极限。



一场赛事中,一个辩手发言时间一般不到5分钟。在这300秒里,他们可能是大段陈词、慷慨激昂,可能是濒临读秒,霸气收束,也或许只是冷静分析、平静输出。但不管如何,一旦穿上西装,羞涩、胆怯、寡言都会被藏起。这里只有一个辩手,或者说,一个辩士。



一个平凡生活里的英雄梦想。



字如刀锋 心如玲珑



在《封神演义》里,相传比干拥有七窍玲珑心,可以与万物交流,双目不被幻术蒙蔽。倘若讨论现实中谁有“玲珑心”,辩手是不可遗漏的群体。由于辩论的训练,他们往往是最难被蒙蔽的一群人。



在辩论场上,语言是幻术本身,又是破除幻术的工具。一场辩论赛时间不足50分钟,两个对立的持方相互辩驳。当无法顺利推导的情况出现,精妙的语言可宛若流水,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那些致命洼地。但对心如玲珑,同时字如刀锋的上乘辩手来说,觉察对方语言的包装近似本能,之后便是一针见血,戳破伪术。汪洋大海中,对方的小舟被捣,己方则有更大可能扬帆而航。



但这也是辩论被诟病的原因。



《十三邀》里,许知远采访马东,谈到《奇葩说》。看许知远表情复杂,马东替他说出心里话:“这有什么可争的?”



许知远一拍大腿,“对啊,这有什么可争的?”



拥有玲珑之心的人,避不过对自己的追问。



仅仅从45分钟的比赛过程看,辩论似乎是纯竞技的,与“追求真理”相距甚远。甚至兢兢业业“追求真理”的一方,输出受限于赛制,最终可能输掉比赛。2011年,华师历史学院对战物理学院,历史学院败北。评委点评时强调历史学院立论太深,辩手难以在场上解释清楚。随后,历史学院辩手高骞致信黄执中,探讨赛场上“立论深浅”的问题。



信里的字句,或许是不少辩手的心声:“我们队一直认为辩论是知识的积累、思维的碰撞,觉得这就是辩论的魅力所在。但我们输掉了比赛,有评价说,输在立论太深了。比赛之后,我一位学长说,‘假如我知道辩论赛是这样子,我绝对不会参加。’我感到很伤心。”



辩论是为了追求真理吗?1997年,国辩决赛辩题为“真理会不会越辩越明”,最终反方“不会越辩越明”获胜。那一夜,不少信仰真理之辩的辩手梦碎,从此离开辩论。高骞的痛苦,实则与那一夜的追问声如出一辙:我们为了什么而辩?



没人能给出坚如磐石的、令人安心的回答。



后来,邢小可整理华师辩论历史,收编成《溯水集》,其中收录了此信。在文章里,他已无意讨论立论的取舍,却还是在记录某位辩手时默默流露了自己的心绪。



“我回校看了几场比赛,在极致追求攻防和操作的时代背景下,唯有一场比赛华师的四辩还保留着古朴的学理探索与价值追求,不禁让人老泪纵横。”



邢小可说的这位四辩,恰是郭嘉琪。



然而,别人眼里进行着学理探索和价值追求的郭嘉琪,对“真理是不是越辩越明”的第一反应是:“真理存在吗?”她没办法给出确切的回答,她只是觉得“诡辩”的帽子戴得不对:“深层的口舌之争是有必要的。而且面对同一个论证,大家能给出五花八门的答案,这本身是一件有趣的事情。”她认为自己对辩论的喜爱并不依赖于崇高的价值追求。



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。



她曾发过这样一条说说,“为什么人一定要善良?为什么群体利益一定高于个人利益或者反之?为什么人生而平等?……这其实是‘思虑越多人生越有趣/无趣这道辩题我很想打的价值,我很期待大家对这些问题的回答。”面对“追求真理”,郭嘉琪显得审慎,她并不想将如此“重”的目光放在辩论的肩头,但无意中,她还是会把对世界的好奇轻轻推到辩论场上。



邓哲不一样。他对于“辩论是为了追求真理”这一点深信不疑:哪怕无法手摘星辰,依然选择踏上征途。



不少人攻击,辩手的看法由持方所决定,哪怕辩手并不相信这个持方,他也可以得到胜利。这也是17级辩手赵冰宇最常听到的质疑之一:“会有人觉得,打辩论的人是两面派、墙头草。”



邓哲在系列文章《辩论的林中路》里对此给出过回答:“基于个体理性的有限性,我们需要了解和尊重其它个体的意见;基于群体理性的有限性,我们需要用民主的沟通来做出决策。”他认为,辩手一旦站在哪个持方,就天然地成了那个持方的代言人,辩论不是上场那八个人之间的事,更是“群体与群体、观念与观念”的碰撞。



对辩论的批驳,邓哲听得不少。但在他看来,世界的多元实际上就是由无数对二元组成的,一场辩论不过是其中一对。像世界总是在多种文化中力臻平衡一样,辩论最后也是在悖论的两极找到微妙的平衡点。



尽管如此,邓哲还是隐隐约约觉得现在的辩论有点问题:以前的他觉得比赛太少,现在他觉得似乎又太多了。密集赛事伴随的可能是巨大的、湍急的信息流。听到“现在备赛常常靠知网”的时候,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似乎想吞下什么话:“我觉得关键是要把问题吃透,最好能做到打一个辩题成为半个行家”。他始终警惕“论文式备赛”。



刘格也有相似感受。她记得一次备赛,打印了20块钱的资料,一毛一张,一共200张。接受采访的时候,她身边有一本《社会契约论》。



“啊,这刚好是辩论队学长给的。”



为什么是辩论



和郭嘉琪习惯追问事物意义不同,赵冰宇和李诗乐不常主动追问辩论的价值。



这种不追问不是一片空白,而是一瓢刚好盈满的水,水面平静,倒影完整。他们不是需要凿开出口解救自己的辩手,就像是《无问西东》里提到的“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、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”,他们相信这种真实感。



他们似乎意识不到,这种状态是令人羡慕的,甚至是需要天赋的。



李诗乐是17级辩手,现任新传辩论队的教练。采访她对记者而言是一件轻松的事,面对提问,她逻辑清晰宛如辩论小结,展开回答十分钟,用词精确近似书面语,最后回扣问题本身。但面对一个问题,她犹豫了好一会儿。



“在赛事密集的情况下,不少辩手会把辩论看作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甚至负担,你有想过为什么你不会觉得累吗?”



沉默。



“我也觉得有点疑惑。”



赵冰宇提起辩论的时候,总是处于愉悦状态,用他的话说,有一点点亢奋。这种满足感来自于什么?他想了几秒,笑了,“真的好难讲啊”。去年四校培训,赵冰宇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对着在场辩手说“我相信今天在这间教室里的人都很热爱辩论,但我不一样,我特别热爱辩论”。这句话让吕欣怡讨厌了他一段时间。



一年过后,已经是现任校辩论队队长的吕欣怡提起这件事情还是觉得赵冰宇“嚣张”,但对他的称呼已经变成了“小胖”。和赵冰宇纯粹的热爱不同,吕欣怡对辩论的爱还多了一份“老母亲”的操心。



她没办法不操心。大一在班上没人上辩论赛,她就上了,打着打着觉得“打破旧有思维框架很爽”。后来,气不过辩论不受人尊重,便敦促自己变强。因为爱它,所以要展现它、要承担它,这看起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但是顺理成章不代表容易。校队在转型期,规章制度的完善、校队技能培训和未来发展都是她要考虑的事情,教练稀缺也偶尔让她感到孤立无援。她知道,争取辩论赛的胜利是她责任的一部分。



但辩论本身对她来说是儿童眼里的水晶球。世锦赛决赛,辩题与哈利波特有关。她站起来时,身披魔法袍,手执魔法棒,宛若置身魔法世界。她觉得快乐是最重要的,“我选小孩(新生辩手),一定要选描述自己喜好时,眼里有光的那种。” 值得一提的是,她与男友张子龙结缘也是因为辩论——参加云南游辩时,张子龙作为知名辩手,是她的带队导师。



如果现在让李诗乐一周不打辩论,她会觉得很奇怪。她的对手或许料想不到,这样的辩手会恐惧和陌生人讲话,但事实上,李诗乐至今还会因为害怕和同学打招呼而绕道。那热爱辩论的点呢?她暂时无法具象。可能是反哺自己知识结构时的魅力,又或许是突破认知边界让她觉得奇妙,她说不明白。但她清楚的是,她是真真正正地在享受这件事情,是那种多疲劳都无法消解的享受。



赵冰宇不会觉得辩论队里打打闹闹的时间是某种“浪费”。思想的迸发从来不是高密度的,一起吃外卖、闲聊和刷夜的不经意间,某个想法或许正在生长。至于追问他为什么热爱辩论,就像问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为什么爱玩游戏。这种不依附于成就感的着迷像一团雾,在雾里,他隐隐觉得“一切为了辩论的放弃都是有意义的”。



郭嘉琪已经“真香”了很多次,现在她发动态说“最后一次了”,下面的评论都是“哈哈哈哈”。她离不开辩论的一个原因,或许是舍不得赢了之后的聚餐。



15级的胡雯媛和郭嘉琪在校赛决赛前,打了一场表演赛。题目是郭嘉琪出的,胡雯媛备赛的时候还帮对方辩友想了想怎么反驳自己。她是个软萌的有趣女孩,大家都“胡老师”“胡老师”地叫。辩论时胡雯媛模仿她妈妈“离考研还有8天,你怎么还在打辩论”,下面笑声一片。



胡雯媛在大二某场比赛前,意外收到两箱奶茶快递,后来才知道是邢小可从海南寄过来的。 邢小可大一输了比赛,学姐安慰他,给他买了一瓶奶茶;11年校赛夺冠,学姐帮忙庆祝,带的也是奶茶。对邢小可而言,他的初衷和学姐一样。“只是学弟学妹们不喝高糖饮品了”,他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


芦苇又名蒹葭。对于结芦而言,《蒹葭》饱含了隐喻的气息。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,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当这捆会思考的芦苇追问“伊人何处”时,或许不经意间便抵达了辩论的深处:何为辩论? 为什么是辩论?



更现实的追问可能是,辩论之后呢?



当年发《华中师范大学辩论队章程》的黄楚安去年为华师教育学院开了个生涯规划讲座,讲座里头,他还是会情不自禁一次又一次地提到辩论队。



毕业四年,邢小可开始编《溯水集》,一篇一篇发,记录当年和辩论有关的人物与思考。面对采访,他第一反应是“谢谢你关心辩论”,似在说“谢谢你关心我家人”。



刘格已经好一段时间不打辩论了,前段时间别人邀请她去评一场中学辩论赛,同行评委里有彭飞宇,她发动态的时候兴奋地加了7个感叹号。



雯媛今年毕业,毕业论文致谢了导师和家人后,特别致谢了院辩论队带她吃喝,让她改论,“这篇论文的完成,不能说没有队友和学弟学妹们的功劳,感谢你们。”



赵冰宇深夜复习时会走神想到辩论,即便交作业期限迫在眉睫,他偶尔还是忍不住动手写和辩论有关的文章。他暂时不太敢告诉家里人,以后准备考研时会参考学校的辩论队水平。



去年,邓哲为了过瘾,上了《最强辩手》和《超级演说家》,前者八强,后者冠军。2004年的邓哲不知道之后这么多年,他还是一直在和辩论打交道。彼时,他满心眷恋地写下了一篇名为《并非总结》的文章。站在今日,回顾当日少年的赤子之怀令人感怀:



“这的确只是一个游戏,但正因如此,为它的付出才显得那么值得。在这样一个追逐喧嚣与利益的时代,为了梦想的付出才那么宝贵。



这不是结局,而是开始。因为它是开始,我们倍感欣慰。






编辑:高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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